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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 岩:临夏史前彩陶——永恒的大地艺术

临夏史前彩陶——永恒的大地艺术


冯  岩


亲爱的朋友,你可知道一种纯属于大地母亲,由泥土与烈火交融而产生的远古艺术吗?那是怎样一种自然朴素、纯粹而又原始的大地艺术哟!千百年来,它不断的被人们崇尚和追求。时至今日,它们还是众人眼中所极力赞叹和无限向往的永恒艺术品,它就是出现于黄土高原,来自于远古年代的神妙艺术——临夏史前彩陶。

 

一、自然  启迪了想象

你也许会发觉,所有博物馆中呈现的远古历史并不全都是由文字来记载,也更不是书本中的教条理论,而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那些活生生的,制作粗糙而极其简陋的劳动工具。说白了,就是经古人稍稍打磨光滑后,那些耐用的石斧、石铲、石刀、石镰之类的远古劳动工具了,而正是通过了这一件件貌似十分简陋和粗糙的生产工具,我们才知晓了早在几万年前人类在童年时代的生活状况是如何的艰辛而沉重,那就是当时他们已经开始告别了茹毛饮血的蒙昧时代,发明了燧石取火,知道了将自己的劳动果实——捕获的猎物放在火上烤熟了吃自然会更香。除此而外,从家乡博物馆里一些古老形象的图画中,还可看到人类的祖先们穿着用树枝、兽皮做成的用来遮掩羞体的衣服,从大自然中采撷丰富食物充饥的生动情景。其中,各种美味的野菜野果,便是他们最最喜爱的首选美味佳肴之一。与此同时,在品尝美味野果的过程中,我们聪明的祖先还发现了一些圆形植物果实壳的独特用处,他们将果肉掏空后把果壳留下来,这样就可以用来盛装吃剩余的食物,有的干脆用力一掰两半,当饭碗用也挺好的。可见,远古时代的人类常常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生于大地母亲,又完完全全取之于大自然,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然之子、大地之子。他们依赖辽阔的大地母亲而生存,而物产丰饶的大自然又为他们提供了极其丰富的野生果实等充饥食物。然而,此时早已学会了直立行走,完全站了起来的人类祖先,又远远不能满足于大自然为他们提供的生活物品。想必,他们从植物果壳身上似乎受到了某种启迪,促使他们开始转动大脑,细细琢磨起来:有没有可以代替果壳而为人类所用的生活器具呢?于是乎,他们在低头苦思冥想之际,想到了踩遍脚下的泥土,想到了西部大地上随处可见的赖以生息的黄土和粘性很强的红泥。于是乎,他们欣喜无比,一次次地大胆尝试着,试着选择用那些粘性很强的泥土捏成类似果壳的空心球形,再放到熊熊烈火中烧制,使之成为一种更加结实且耐用的生活器物,这样的实验,不知曾经进行过成千数百回?抑或是更多更多次吧!

是啊,在无数动人的远古神话传说中,你可曾听过我们古代神话中女娲用黄土做人的故事吗?传说女娲用黄土捏造了男人和女人。这至少在某种意义上证实了远古时代黄土与人类之间的密切关系了。既然脚下的黄土可以造人,那么为什么不能拿它做出为人类生活服务的其他生活器物来?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由此,就天经地义地产生了远古最原始、最朴素、最美妙的陶器,向着真理迈进一小步,就离文明近了一大步。诚然,不难想象,可想而知,尽管那个时候它的制作工艺是多么的粗糙而简陋,它的模样又显得是多么的笨拙,看上去圆头笨脑,灰头土脸的!这些从发掘出土的素陶制品中不难看出,但这些毕竟比原先用的圆形果壳进步了不少,并且用起来很是方便和耐用,具有不易损坏、能贮存食物、可以盛水、可以煮食等等诸多个的优点。后来,伴随古人实用需求和审美情趣的多样化,彩陶的形态和功能,也逐渐地趋于多种多样和发展变化,彩陶的生产工艺流程也不断的变得规范和固定起来。古人用更为科学合理的模具,加以泥条盘筑法,代替了最初的简陋而粗糙的手工捏制;彩陶上面的图案花纹也愈来愈加趋于多变复杂和精美绝仑。当一件件闪烁着自然界多种物事与现象图饰的盆、碗、瓶、壶、钵脱颖而出,呈现在人们眼前时,让先民们的眼球为之一亮。其典型的敛口碗、曲腹盆、长颈瓶、小口长颈瓶、深腹彩陶壶、彩陶钵、带嘴锅等等,样式美观极了。这些用品不仅与先民们的日常生活需要紧密相关,而且大多比例均衡、棱角分明、线条流畅,至今具有很高的观赏及研究价值,难怪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当瑞典学者安特生在临洮马家窑村发现这类彩陶时,不由地叫出了“甘肃仰韶文化”这个响当当的名称。

的确,由此不难看出,是自然启迪了人类的想象,是实用推动了陶器的发展演变。随之,产生于原始时代的陶器,也成为最早最广泛也最典型的西部大地古老艺术。每每看到它们,无形中就大大缩小了今天的我们和远古祖先们之间的那种遥不可及的时光距离,仿佛顷刻间穿越茫茫的时空隧道,来到了先民们曾经生活劳动的那一片片大森林,去领略一番远古先人的独特风韵和一个个陶罐的永恒魅力。

 

二、劳动  创造了彩陶

“彩陶”顾名思义,就是指带有色彩的陶器,因陶器形状不同而绘有不同的纹饰色彩,常见的是在土色、橙色或橙黄色器物上绘有红、黑等颜色的花纹图案,这些图案看起来或古老拙稚,或纷繁精美,或行云流水;或变幻莫测,或神秘诡异,或形象生动,它就是几千年后的今天,仍被文明大家所津津乐道、如痴如醉,真正而又永恒的大地艺术之精华部分。

如前所述,是自然启迪了人类祖先,在此我要说明的是劳动创造了美,也创造了博大精深的中国和我的故乡临夏的彩陶艺术。今天,当我有机会走进现代化大都市中悄然兴起的一个个“陶吧”,沉醉于用泥巴制造艺术品的快乐之中时,也同样能体验到数千年前的古人用泥土随心所欲创造美的无限快乐和自由之中。

在世界上,尤其是中国西部各省区,都有彩陶美丽的神秘踪迹。但我更自豪,甘肃尤其是我的故乡临夏被誉为“中国彩陶之乡”,这里的彩陶不仅分布广,出土数量多,饰纹美,式样繁,而且涉及到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辛店文化、寺洼文化等多个文化,距今约有四、五千年的漫漫时间长河了。它们从不同侧面生动地诠释了我的故乡——临夏自古以来就是闻名遐迩的中国“彩陶之乡”,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震惊四海的“中华彩陶王”在积石山县三坪遗址的出土,就是最好不过的明证了。而在此我要论证的是劳动创造了彩陶,彩陶启迪了先民的丰富想象力和创造力。在甘肃省秦安大地湾出土的彩陶,距今约8000年左右,创造了我国“彩陶最早”,它们以手工制作为主,以夹细砂红褐陶为多,器形及样式花纹都比较单调,不但是中国考古史上发现的彩陶最早,也是世界最早的彩陶之一。它们虽比后来出现的马家窑文化彩陶不可同日而语,但大地湾彩陶似乎在默默的向人们发出了一个信号,说明远古先民们对美的最初感受和朴质追求。首先,从彩陶颜色上来说,他们选择了同自己身上奔涌的鲜血相同的红色,作为崇尚的颜色表现在彩陶的底色之上,而且几千年来一直都是彩陶的主打色调,经久不衰;其次,从器物造型上来看,人类的先民们似乎对圆形更加青睐,从而由此变幻创造出丰富生动的半圆、椭圆等各种形状器形来,这些彩陶都是基于以红土为原料用火熔制造而成的球体彩陶,具有容量大、易成型、不损坏等优点,并且也极符合自古以来中国人凡事追求圆满、团圆的美好愿望。第三,彩陶饰纹花样的多样化,流行在橙黄或浅黄陶器上饰以对比强烈的黑色装饰花样,其中以马家窑文化的成果最好,不仅线条粗细均匀对称,花纹繁缛精美,而且有植物纹、动物纹、几何纹等多种饰纹,达到了彩陶史上前所未有的艺术高度。其中,在闻名遐迩的马家窑文化中,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常常撞击人们眼球乃至心魄的无限旋动性和极强节奏感,它们或盘旋迂回;或交错勾连;或环环相扣,每每在十分明显的动感韵律中,让看到它的人们每每会再三的回味及赞叹不已!其中,你我最常见的那些水波纹饰,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母亲河的涡漩飞转、浪花朵朵。我尤其推崇和喜欢马家窑文化彩陶那极于变化的四大圆圈纹,它们无论从不同的哪个角度看,都会有不同的视觉美感,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人们的无限想象力和创造力。而从“漩纹尖底瓶”上,可明显感悟到水花四溅,激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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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纹尖底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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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点网纹瓶

再从“圆点网纹瓶”上,透过变体叶纹、弧线三角、网纹饰与颈部的平行线、腹部的水波纹和圆点纹,不难发现故乡河流山川的美丽影子。其中,那丰满圆润和灵动流畅的动感韵律,总是那么的叫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我也十分欣赏“人面鱼纹”彩陶盆和“舞蹈纹”彩陶盆等这类中国彩陶中的精品佳作,它们同样以奇异的构思、超凡的美感,征服着无数后人,顷刻间令我们的想象插上了腾飞翱翔艺术天空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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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鱼纹”彩陶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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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纹”彩陶盆

而正是由于其蕴含的超凡艺术价值,一向被考古界公认为“新石器时代彩陶之冠”。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部中国彩陶史,就是关于人类文明特别是早期艺术起源和发展的活化石。有人曾经把彩陶称之为“中国绘画的渊源”,此说无不有道理。

记得前些年,我曾在故乡的古董收藏者手中,还极其偶然的看到了一个图案酷似长城“垛口”的彩陶,难道古人真的有先见之明,莫非早在长城出现的数千年前,就已经发明创作出了它的“雏型”?这种假设神奇得简直有点让人不可思议。其实,在精美繁纷的彩陶纹饰中,象征母性社会、崇拜生殖繁衍的变形蛙纹(亦称“神人纹”),以及其他诡异神秘的氏族图腾符号纹饰,无不让许多专家学者们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更何况是普普通通的观赏者们。也许,古人们在艺术构思之中的确有他们的超人之处,这不能不让无数今人感到深深的震惊和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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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蛙纹彩陶壶

有大量出土的彩陶为证,在处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距今约有五、六千年的漫漫时空长河之中,一代又一代的先民不仅在劳动中创造、发展和丰富了远古彩陶艺术,而且将彩陶作为实用和审美需要的双重身份,乃至图腾、崇拜、宗教文化融合在一起,渗进了古人丰富的艺术智慧,闪耀着不朽的人性光茫。可以说,先民们在劳动中创造出的精美彩陶,熔铸着人类在童年时代创造世界、也发掘自身潜力的智慧与成就,凝聚着先民们的内心的无限向往和美好期待,无疑是古人类智慧的结晶和审美需求的产物。

三、情感  远古人类的写照

人类所有的艺术活动,在本质上来说都不外乎是一种满足情感及心灵需要的精神创造活动,内涵丰富、博大精深的彩陶艺术也不例外。

在器物形体、色彩饰纹和种类繁多的彩陶图案中,那种含而不露、独具匠心的构图之和谐、均衡、自然、匀称,那种粗细线条、点、圆、弧中的流畅、奔放、灵动、多变,仿佛在无形之中向人们诉说着祖先们在劳动、创造时的那种无拘无束和自由心灵,并且随时随地的从大自然万物中不断地感悟和领略感知着和谐之美、均衡之美和质朴之美。

面对形形色色、五光十色的中国彩陶,既有对动植物的模仿,也有氏族的标志、心灵的昭现;既有象形的、具体的“再现”,也有抽象的、神秘的色彩,像一个个难解的“千古之谜”,总是呈现出千姿百态、美不胜收的艺术美感来。但无论如何,先民们寄予在这些瓶、罐、盆、钵之中的内心情感及审美追求,是不言而喻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幅构思布局都是那样的精巧别致,在丰富的艺术想象中创作的彩陶图案,绝少有完全雷同的现象,都可以说是一个全新的创造和大胆的探索,其中蕴含着先民们难以诉说的种种深长意味,使你感受到彩陶纹饰绘制的过程,就是先民们倾注其全部热情,投入其满腔情感,自由发挥创作的一个过程,其中不无体现出他们率直的个性和腾飞的想象力,乃至惊人的无限创造力。可以说,彩陶代表了他们的整个情感世界和美好寄托。至今,有关专家学者们在对绚丽精美的彩陶形状和饰纹作出种种分析判断时,也不敢用“肯定”二字,多半时候仍处于“可能”、“大概”等种种设想和猜测之中,因为在人类尚未有文字记载的史前时代诞生的彩陶,本身就是一种神秘莫测的原始艺术世界。作为原始艺术的彩陶,无疑深藏着极其丰富的文化意蕴和多种意味深长的特殊的情感符号。因而,彩陶艺术从古至今令人无限神往,它的纹饰中渗透着的神秘诡幻的意蕴,它的圆圈中溅起的朵朵情感涟漪,它的线条中所包含的美学价值,往往是后人难以企及甚至不可思议的。

由土与火相融而成的彩陶,从简陋到精美,由单一到多样,虽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艺术品,可它自诞生之日时起,就十分巧妙地将生活与艺术、实用与美观融为一体,富有很强的节奏感和韵律性,呈现出多姿多彩而又精湛优美的万千变化,从中我们可以充分感受品味到远古时期的人类,尤其是西部古人内心曾有过的几多浪漫与天真,神秘和魅力,那些貌似简单的点与线、方与圆、虚与实、曲与直、阴与阳之间,其实包含着先民们并非简单的无限创造力和丰富想象力,甚至有专家称在彩陶上发现了最早的汉字!莫非它们是甲骨文的雏形萌芽吗?结论不得而知。还有许多的未知与奥秘在等待人们去仔细深入的探究。因此,面对盛开在广袤大地上的远古精美艺术和它们所流露出的华贵之美,我们没有理由不钟爱它们,进而一步步加深对它们的深刻理解及其不懈探寻。因为,对于原始彩陶艺术的探究,正是对大地艺术的探寻,乃至对源远流长的中华传统艺术源头的探究,从而让我们有机会重新领略远古人类风采,细细品味原始艺术,还在昏昏然中沉睡了数千年之久的史前大地艺术之精粹——彩陶一个本来的认知。

正如苏州大学教授张朋川先生所言的那样:“临夏是隽永丰厚的彩陶之塬,黄河之源和黄土之塬造就了临夏彩陶,酿就了醇厚的临夏彩陶艺术。”它出自于亘古大地而又装扮着故乡的大地母亲。如今,每当我走进家乡新建的临夏州博物馆或是八坊古玩市场,常常流连其中,仔细欣赏那一件件独一无二,甚至残破不全的彩陶及其精美造型图案时,仿佛顷刻间跨越了漫漫的时空限界,似乎可与古人“面对面”地进行一番亲密心灵对话、相互沟通;而且许多时候,它们甚至有可能超越了地域、民族、时空等种种界限,在向世人展出现它们那出自于泥土却又超凡脱俗之永恒艺术魅力,让无数向往和谐与自由的淳朴心灵,自由翱翔在西部大地艺术的辽远天空之中。

摘录自《临夏遗产》(2017年第二期)